且行太子,岁岁无忧|且歌


 

那日顾且行在城楼上望着且歌雨中一人一马缓缓而去,她终是没有回头望他一眼。

顾且歌为他挡过两次刀,一次打动他的心弦,一次让他心如死灰。果然终究身上流着那样的血,决绝刚烈,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就绝不拖泥带水。也不知道她到底记不记得顾且行的好,只是两次救命之恩,却也算还了恩情,他们,算是两不相欠。若是如普通亲兄妹那般其乐融融,没有那些恩怨纠葛,他会是好兄长,予她荣耀安好,她会是好妹妹,成为他在冰冷皇城中不可替代的慰藉。

如今,高高的宫墙之内,只有他点燃那冷冷的烟花,照亮一城落寞。他其实还有一个妹妹,当初不着意,没好好记着她,便到最后,连回忆都看不清面容,他是对不起她的,他不该利用她。只是皇家的姑娘,为了江山稳固,便是牺牲,也是理所应当的,他如是想着。有一日天气晴好,顾且行去看了荣太妃,太妃娘娘坐在高榻上,淡淡地审视他,殿内很寂静,招待他的是陈茶,他坐了一会儿便走了,想是不欢迎他。他没有亲人了,但是也怨不得别人。

既然已经牺牲了那么多,若不能坐稳这终于平定的江山,那么一切也就毫无意义。所以御书房常常灯火通明,所以他年纪轻轻,便落下了肩膀酸痛的毛病。定安国风调雨顺,百姓安居乐业,有些州县,甚至有夜不闭户的佳话。天下人皆安乐,惟他时常忧苦;天下人感恩戴德,他只渴求命运善待。有时他站起身,去内室看那副画,容祈的画技当真是好,看着画,便想起那些年的岁月,这么多年了,他的回忆那样鲜明。如今,顾且歌和容祈怎么样了呢,他们生了几个孩子,他们生活在何处,且歌有没有给孩子讲过他这个舅舅?那年他答应她不过问,于是她的消息,他便再不知晓。

骄阳又闯祸了,他罚她写大字,她却交给下人,自己自顾自玩起来,虽顽劣,却是宫里为数不多的鲜活。顾且行毫无办法,正如当初他在顾且歌面前无能为力。不多几日,且歌的画像没了,顾且行疯癫了几日,便也认了命,此后常常在御书房望着原来挂画像的地方出神,宫城,也寂静地跟墓地一样,只是秦子洛尚有一处墓地可寻,他却是不知心爱的姑娘到底在何方。原来,这才是孤家寡人。


 

顾且行登基二十年了。二十年里,周边小国皆臣服了定安,边境也是十分和平,已是四方来朝之象。他觉着,这天下多安稳一分,她就多安好一分。所以他成为了定安建国以来最勤勉的皇帝。登基第十年的时候,钦天监与他议了新年号,安平,就是后来的“安平之治”。

安平三年,她后宫里多了一个女人,桑海来的。他大概知道容祈可能去桑海,所以便也想知道桑海是个什么样的去处。那个桑海来的美人是京城一家高级酒楼老板的妹妹,好奇帝京繁华,便来家里的酒楼店铺帮忙,见识帝京盛景。那日他微服出宫,在一家酒楼闲坐了会,遇上她被人为难,他本不欲管闲事,只是她突然向他求助,于是便打发了那几个闹事的。那女子倒是十分疏旷,酒量极好,行止洒脱,完全不像是会被为难的性子。刚好那日,他遇到了刺客,于是得知,原来搭救的那位美人,竟是个会武功的,且不弱。顾且行起了疑心,也有一些愠怒,“姑娘莫不是耍我不曾?”,美人收了短剑,郎朗道:“不是说京城子弟喜欢英雄救美么?”又轻笑,眉目间尽是风情,“若不如此,怎么能和郎君这样俊俏的人说上话?”。原来不是京城人,顾且行自顾自想走,美人又道,“且我也不是什么姑娘,我丈夫死好几年了,幸好和离地早,不然我就成寡妇了。”美人笑得张扬放肆,一点都不像死了夫婿的人。

顾且行只当这日运道不好,遇到一个脑子有病的女子,也没放在心上,只想离开是非之地。店小二看顾且行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士,也不想惹麻烦,美人却不依不饶,闹着要他赔偿。顾且行已经十分不耐烦,扔了银子便拂袖而去。回宫之后才发现,小像丢了。那小像是且歌剪的,一时随意一剪,他却一直留着。他便急急出宫去寻,第一时间料想可能就是在那一处酒楼,不想竟是被那一日的女子所拾,美人纤指捏着小像,笑得娇媚,顾且行没有时间说笑,径直抢了过来,差一点弄坏。美人这次倒是没有为难与他,反而十分善解人意,便一道喝了些酒,不知道酒后说了些什么,只知道酒醒时,两人竟各自在酒楼桌角趴了一个下午,一看彼此具是伤心色。问了名字,知道美人桑海白氏月娘。

后来,美人便入宫了。顾且行觉得那女人与自己一样惧是被故事留下的人,但那女子却那样鲜活,他羡慕那样的生命力,那样灼热的光芒,烈火烹油一般繁盛。宫墙里太冷了,他年纪渐渐大了,越来越渴望一盏温热的灯。她说不如我们搭伙过日子,他喜欢过日子这个词,顾且行这一生,没有好好过一过日子。顾且行不知道为什么白月娘总是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,仿佛再伤心的故事,月娘一瓶酒就恢复如常,月娘说江湖儿女,只顾着自在痛快,从不耽溺于爱恋。


 

安平十一年,顾且行觉得自己不行了,总觉得自己已经行将就木。他病了,下了一道旨意寻天下名医,他想知道且歌会不会回来,他知道她会知道的,他满心忐忑,等待着当年的姑娘款款归。

她回来了,已是一个妇人,年纪也大了,有了白发,有了皱纹,不过看着却过得很好,顾且行很放心。且歌行止有礼,她唤他兄长,进退有度。顾且行也见着了且歌的儿子,长得很像且歌,精擅岐黄。说来也奇怪,见着且歌时,顾且行并没有他想的那样激动,倒感觉像是,心中悬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,旧日江湖美人老,昔年城楼少年衰。顾且行觉得,他放下了。

顾且行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孙,和已然可独挡一面的太子,他觉得自己可以去了。然而顾且行竟是个命大的,医者说他还能再活几年,他便又多操劳几年。有一天顾且行突然半夜醒过来,月娘不在,他有些不安,悄悄寻了出去,见她注视着一个牌位出神,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又歇下了。


 

安平十五年,顾且行崩殂,天下大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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